2014年2月8日星期六

一封情书

一封情书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圣经.传道书》 
书评转贴:与二哥书作者:阅己(来源:搜狐读书频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收获》上看过沈从文写的一组信件,当然是寄给张兆和的,沈从文写的很平淡,绵长,让我意识到越是持久的东西,越是平淡。在《与二哥书》中又看到了这组信件,可让我震撼的却是张兆和了。张兆和说:“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这里面有思念,有虔诚,有理解,有省察,平淡而持久。
  张兆和性怀淳厚而质朴,看张兆和写下的文字,觉得她像一个憨憨的小孩子,躲在热闹的人群后面,审视着某些微不足道的事件。

张兆和把自己审视过的这些事件写出来,就成了《湖畔》《费家小二》《小还的悲哀》《招弟和她的马》《玲玲》……写这些字的张兆和温润而高贵。
  沈从文说:“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张兆和说:“长沙的风是不是也会这么不怜悯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片冰?为这风,我很发愁。”
  在《与二哥书》中,爱情与情感占了很大的部分。比如那些章节页后面的书信: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仆仆风尘中,不知还记得这个日子否。早晨下了极大的雨,雷击震耳惊人,我哄着小弟弟,看到外面画廊下积水成湖,猛的想到九月九日,心里转觉凄凉。”这时候,沈从文正因战乱逃亡,而张兆和却坚守着自己在北京那一所院子不离去,沈从文在信中不断催促,张兆和就是不离开,沈从文在信中都猜疑张兆和不离开的原因是爱上了别人。张兆和不辩解,只是说沈从文说疯话。直至日本人打进北京后,张兆和才离开,当时路已经不通,是从香港转到云南的。沈从文不理解张兆和,其实女人要的只是那么小小的一点,就像张兆和守着自己的院子不离去。
  也有张兆和对沈从文的抱怨: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一分开,你就完全变了,由你信上看来,你是个爱清洁,讲卫生,耐劳苦,能节俭的人,可是一到我一起便全不同了,脸也不洗了,澡也不洗了,衣服上全是油污墨迹,但吃东西买东西越讲究越贵越好,就你这些习惯说来,完全不是我所喜爱的。”冷暖自知,张兆和在沈从文心中有双重位置,生活中的“母亲”与恋爱中的“爱人”。从沈从文给张兆和写信时的称谓就能看出来,得意时,称的是“三三”,苦难时,呼的是“三姐”。而张兆和呼了一辈子“二哥”。我揣度,这就是《与二哥书》这个书名的全部由来。
  《与二哥书》是一本很好看的书,从文字到装帧,书里还有些许小小的黑白图,配以张兆和在向阳湖下放时的写的信。张兆和面对苦难很平静,很安详,也很温暖。
  张兆和是个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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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近日来看到过一篇文章,说到似乎下面的话:“每人都有一种奴隶的德性,故世界上才有首领这东西出现,给人尊敬。因这奴隶的德性,为每一人不可少的东西,所以不崇拜首领的人,也总得选择一种机会低头到另一种事上去。”三三,我在你面前,这德性也显然存在的。为了尊敬你,使我看轻了我自己一切事业。我先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无用,所以还只想自己应当有用一点。到后看到那篇文章,才明白,这奴隶的德性,原来是先天的。我们若都相信崇拜首领是一种人类自然行为,便不会再觉得崇拜女子有什么稀奇难懂了。
       你注意一下,不要让我这个话又伤害到你的心情,因为我不是在窘你做什么你所做不到的事情,我只在告诉你,一个爱你的人,如何不能忘你的理由。我希望说到这些时,我们都能够快乐一点,如同一本书一样,仿佛与当前的你我都没有多少关系,却同时是一本很好的书。
       我还要说,你那个奴隶,为了他自己,为了别人起见,也努力想脱离羁绊过。当然这事作不到,因为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为了使你感到窘迫,使你觉得负疚,我以为很不好。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同另外一些人要好,到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来服侍我,却愿意自己做奴隶,献上自己的心,给我所爱的人。我说我很顽固的爱你,这种话到现在还不能用别的话来代替,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
       三三,我求你,以后许可我做我要做的事,凡是我要向你说什么时,你都能当我是一个比较愚蠢还并不讨厌的人,让我有一种机会,说出一些有奴性的卑屈的话,这点是你容易办到的。你莫想,每一次我说到“我爱你”时你就觉得受窘,你也不说“我偏不爱你”,作为抗拒别人对你的倾心。你那打算是小孩子的打算,到事实上却毫无用处的……
       三三,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你不觉得这也是生存里一件有趣味的事吗?
       ……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我想到这些,我十分忧郁了。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三三,我希望这个信不是窘你的信。我把你当成我的神,敬重你,同时也要在一些方便上,诉说到即或是真神也很糊涂的心情,你高兴,你注意听一下,不高兴,不要那么注意吧。天下原有许多稀奇事情,……都缺少能力解释到它,也不能用任何方法说明,譬如想到所爱的一个人的时候,血就流走得快了许多,全身就发热作寒,听到旁人提到这人的名字,就似乎又十分害怕,又十分快乐。究竟为什么原因,任何书上提到的都说不清楚,然而任何书上也总时常提到。“爱”解作一种病的名称,是一个法国心理学者的发明,那病的现象,大致就是上述所及的。
       你是还没有害过这种病的人,所以你不知道它如何厉害。有些人永远不害这种病,正如有些人永远不患麻疹伤寒,所以还不大相信伤寒病使人发狂的事情。三三,你能不害这种病,同时不理解别人这种病,也真是一种幸福。因为这病是与童心成为仇敌的,我愿意你是一个小孩子,真不必明白这些事。不过你却可以明白另一个爱你而害着这难受的病的痛苦的人,在任何情形下,却总想不到是要窘你的。我现在,并且也没有什么痛苦了,我很安静,我似乎为爱你而活着的,故只想怎么样好好的来生活。假使当真时间一晃就是十年,你那时或者还是眼前一样,或者已做了某某大学的一个教授,或者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业已成了许多小孩子的母亲,我们见到时,那真是有意思的事。任何一个作品上,以及任何一个世界名作作者的传记上,最动人的一章,总是那人与人纠纷藤葛的一章。许多诗是专为这点热情的指使而写出的,许多动人的诗,所写的就是这些事,我们能欣赏那些东西,为那些东西而感动,却照例轻视到自己,以及别人因受自己影响而发生传奇的行为,这个事好像不大公平。因为这个理由,天将不许你长是小孩子。“自然”使苹果由青而黄,也一定使你在适当的时间里,转成一个“大人”。三三,到你觉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愿意作大人时,我倒极希望知道你那时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有些什么感想。“萑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三三,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我念到我自己所写到“崔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时候,我很悲哀。易折的萑苇,一生中,每当一次风吹过时,皆低下头去,然而风过后,便又重新立起了。只有你使它永远折伏,永远不再作立起的希望。
       从文
       1931年6月
网友ydw留言:
“从文是这样一个有热血心肠的人,他呈了全副的心去爱一个女子,这女子知道他是好人,知道他爱的热诚,知道他在失恋后将会怎样的苦闷,知道......她实在是比什么人都知道得清楚,但是她不爱他,是谁个安排了这样不近情理的事,叫人人看了摇头?是在他心目中也并没有个理想的人物,恋爱也真奇怪,活像一幅机关,碰巧一下子碰上机关,你就被关在恋爱的圈笼里面,你没有碰在机关上,便走进去也会走出来的。就单只恋爱一件事上,这世界上也不知布了几多机网,年轻的人们随时有落网之虞;不过这个落网却被人认为幸福的就是,不幸的却是进去了又走出来的人。我要寄语退出网外的人,世界上这样的网罗正多着,你见着你欢喜的碰上去就是,中不能这样凑巧,个个都凑不上机关。这样说起来似乎太近乎滑稽了,然而确乎是如此。”
--张兆和早年的日记(彼时她还没爱上沈)

张兆和写下这段话时,才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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