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7日星期日

《 文字狱牢头的笔录 》 第四回 (2)“帆”(附法文版)

第四回 书房迷宫南茶北水 大泽云梦苦酒腥萸

(2)“帆”

上节书说到,面哥和阿健送走了江帆和老九,回来路上突感不适,在向群的建议下,先去了北大校医院。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大问题。见他状况抑郁,说是过度疲劳和焦虑所致,需要静心休息。给打了一针镇静剂,开了点药,只好先去阿健家暂时休息一下。
这是面哥第三次到阿健家。
第一次是今年初,奉报社之命到阿健家采访汪老教授,不期然认识了江帆,他永远也忘不掉的“江河水”;第二次是5月份,“四人帮”在这里继续召开“遵义会议”,制定了公司的发展战略;和前两回不同的是,这次阿健家里却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阿健和向群扶着面哥,直接上到二楼的客房。镇静剂起了作用,向群和他说“你丫好好眯一觉,晚上6点20我来接你们俩”时,他已经睡着了。这时,是中午12点。
他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无梦。
他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是一张双人床,是那种西式的镂空花纹的铸铁床架,非常厚重结实,自然斑驳的墨绿色,给他的感觉这床似乎是唐吉珂德时代的古董。约一尺厚的老式床垫,软硬和弹性让他觉得恰到好处,比他家里去年底发奖金刚买的软得难受的“席梦思”,有云泥天壤之别。房间拉上了窗帘,显得很暗。看不清颜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他顺手把台灯打开,透过当时还极少见的彩色玻璃灯罩漫出的光线,他感到这个房间非常典雅。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立马觉得精神好多了,就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沿着楼梯下到一层,先去客厅,从客厅的玻璃门向里望去,没有人。不知哪个房间里飘出了音乐声,他就循着声音走到走廊尽头,来到了汪老教授的书房。书房的门半开着,他看见阿健一个人在里边。
面哥还是第一次进到阿健爸爸的书房里,以前来她家都是在客厅。这书房几乎和客厅一样大,约40平方米的房间除了两个窗户和一扇硬木带隔音皮层的厚重的门,其余的空间全部摆满了书柜,大略看去至少有十几个。北大的这些一级教授楼可能是中苏友好的时候盖的,从外表看非常普通,灰灰的青砖小楼很不起眼,但是里边却非常宽敞高大。房间的净层高至少有两米九,卡着楼层特制的书柜几乎顶到了天花板。阿健靠在一个老式的五级书房专用木梯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用老式留声机听唱片,这曲子面哥很熟,大学的时候没少听,是柴科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好像是海菲兹拉的,好几年没听了,他对自己的耳朵不太自信。看到面哥进来,她起身拿起了钻石唱头,音乐嘎然而止。
“啊,这么快就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面哥微微一笑:“阿健,你家的大床真舒服!那是什么床垫啊,往上一躺,想不好好睡都不成。真解乏,你放心,我感觉好极了。”
“你享受了我家的贵宾级待遇。那是我爸爸妈妈当年结婚时我姥爷送的嫁妆之一,货真价实的西班牙Vidal床。他们现在老了,睡不惯软床,就留给家里来的客人享受了。我有时候累了也去那床上睡一觉,可舒服了。”
面哥坏笑了一下:“是吗?嘿嘿,我对床笫之欢可是一窍不通啊。”看见阿健脸一红,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就赶紧转了个话题:
“你在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心?”
阿健把书递给他。面哥一看:“奥,字母上边有小辫儿,这是法文吧?你别吓着我,你还会法文?”
阿健:“正在学。我非常喜欢法文,不仅仅因为它的优美和读来的韵律感,还因为它文法的严谨。我从小对用字母拼写的文字都特有兴趣,这可能是我爸爸的遗传。相反,对象形文字就特不敏感,从小学到大学中文总是最低分。”
面哥文革期间特无聊时跟着收音机自学过几个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法语广播讲座”,看字能够拚读但不知道意思,整个一个鹦鹉。他接过书念道:“米哈伊尔 ▪ 尤里耶维奇 ▪ 莱蒙托夫,哎,这不是那俄国作家吗?他的《当代英雄》非常好看。”
“是啊,那书我也喜欢。”阿健说:“但我更喜欢他的诗。而诗的韵味是无法翻译的,所以我要看原文。你知道吗?莱蒙托夫的诗是用法文写的。用法文读诗本身就特美,读来蒙托夫的诗就更是天籁了。想不想听听什么味儿,我给你献一下丑怎么样?我还从没在外人面前读过诗呢。”
“好啊,可惜我听不懂法文啊。”
“没关系,”阿健说着走到她爸爸的大书桌前,从桌上拿过来一个淡蓝色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这是我前几天试着翻译的,打算下个月江帆过生日时送给她做礼物,到时候我还要录音,配上音乐。所以先在你面前试试。我一边读,你一边看,觉得哪儿不对劲就告诉我。不过,就许你看这一页,不许翻别的页啊!嘻嘻。”
面哥接过本子,一排非常娟秀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莱蒙托夫(1832年)
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霭里
有一叶孤帆闪耀着白光!
它寻求什么,在迢迢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它的故乡?
波浪汹涌着——海风呼啸着,
桅杆弓起腰喳喳地作响……
啊啊! 它不是在寻求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奔向他方!
帆下是澈过蓝天的波涛,
帆上是金色而和暖的阳光……
而它,却不安地在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安祥!

---而当阿健用天生具有韵律感的法文朗朗读出时,面哥仿佛一下子听懂了:

Une Voile...

Une voile seule se découpe en blanc,
Dans la brouillasse bleue de la mer!
Que cherche-t-elle dans un pays étranger?
Qu'a-t-elle laissé là-bas, en pays natal?

Des vagues jouent...Le vent siffle...
Et le mât courbe et crie...
Hélas! Elle ne recherche pas le bonheur,
Ni elle ne quitte pas le bonheur.

Au-dessous d'elle brille un jet éclairant l'azur,
Au-dessus d'elle luit un rayon d'or du soleil...
Mais elle, rebelle, cherche l'orage,
Comme si l'orage peut lui donner la quiétude.

“完了。怎么样?”她抬起头看着面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问。突然,她吓了一跳,发现面哥毫无反应、毫无表情的脸上,几行眼泪簌然而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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